我没有日期概念,早不记得和苏恒钢在井边发过脾气后,究竟过了多少日子。
可能很长,可能很短,但苏恒刚很肯定今天是春分。
他说只用留心白天和晚上持续的时间,就可以分辨年月日。
想想也有些讽刺,陨灾将人类世界翻搅个天翻地覆,但也没强大到破坏太阳和地球的位置。
我很感激苏恒钢,因为这让我很容易就记住阿德离开我们的日子。他昨天陷入不安的昏迷状态,再也没有睁开眼睛,今天早上停止了呼吸。
在一次外出时,苏恒钢不知在哪里找到一口棺材。
漂亮的深色抛光木材里,内衬包裹着一层丝绸。
我们尽可能把阿德清洗干净,然后轻轻放进棺材里。
他很平静,看起来像个熟睡的男孩。
苏恒钢用绳子把棺材放到他之前挖的一个坑里。
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哭,精力和体力都可以见鬼去了,我不需要继续压抑自己,终于可以在这一天倾尽所有悲伤和难过。
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
苏恒钢和我站在阿德的坟前,他沉默不语,也许和我的感觉一样。
我相信他对儿子的爱,已经达到这个男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。
过去这段时间,他确实表现得更亲近自己的儿子。
他会坐在阿德身边,和他聊聊天,让他知道父亲在身边。
这很重要。
我们俩在埋葬他之前必须说点儿什么,而苏恒钢肯定不会这么做。
我打开阿德的《灌篮高手》,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本漫画。
阿德在病得无法阅读之前,一直捧着这本书。
我不知道悼词该怎么说,但我知道阿德很爱打篮球,也很喜欢《灌篮高手》里的三井寿、宫城和仙道彰。
我决定念一段《直到世界尽头》,这是阿德最喜欢的一首歌,不仅会日文演唱,而且唱得特别激动人心。
我没有他那么好的嗓子,甚至调都找不准,但念出来相信他也会喜欢。
我扭头看了看身旁的苏恒钢,说道:“我要为他读这个。”
苏恒钢点点头,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默,但现在几乎痛苦不已。
我清了清嗓子,读道:“在冰冷森林中,我已孤独穿行太久。像被扔的空罐头,谁在意我心里的锈。那条泥泞的山坡,可以终结这寂寞。那就远走吧,奔向遥远的天际邀游。陪你昂首,直到世界尽头。”
我的声音哽咽,有一瞬间,我觉得无法继续读下去。
我深吸了几口气,强忍泪水,接着念道:“渴望的心不要理由,闪亮的青春岁月,紧握住温暖的双手。那些错过了风景的眼泪,为了珍惜今天所有。阳光下的旅途,艰难写满崭新的未知。是属于我的星球,让我不能停留。我们在追求,为了理想踯躅奔走。那童年的自由啊,已变成奢望的梦。来去匆匆的脚步,如同时光的沙漏。擦亮那星空,光芒会照亮我的方舟。陪你昂首,直到世界尽头。”
当我念完最后一句时,早已泣不成声。苏恒钢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沉重压抑的喘息,他扭头转向一边,不让我看到。
“再见,阿德。”我低声说:“我们爱你,陪你昂首,直到世界尽头。希望你现在……已经在那遥远的天际邀游。”
我等着,但苏恒钢什么都没说。
没关系,我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感受。
苏恒钢蹲下来握起一把泥土,扔到棺材上。
然后两个人拿起铲子,一下下将棺材掩埋。
那天晚上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晚。
自从妈妈去世,我的生活越来越支离破碎,对我来说几乎没有好事。
当我们最终住进山上的这座土屋时,情况变得更糟,但今晚比过去经历的一切都糟糕。
屋子里只有苏恒钢和我两个人,我照常打水喂鸡。
他在菜园里干活,试图在糟糕的空气、多变的气温、以及阳光不足的情况下,从可怜的植物中找出几株能吃的蔬菜。
我早早闲下来无事可做,所以重新布置了房子里的家具。
住到一起后,苏恒钢把自己的床给了阿德,他在旁边搭了另一张床。
苏恒钢给我找了个旧床垫放在靠近灶台的位置,没有电和气,任何厨房用具都是摆设。
很久以前,某个大公司为护林屋捐赠过一套太阳能发电设备,但因为山里多雷电,发电设备常遭雷击,所以很快就被废弃了。
除了我的床,我将屋子里大部分的家具搬回原来的位置。
我喜欢屋里的大炉子,不光为我们取暖煮食,而且还能作为我和苏恒钢之间的一个屏障。
当然,他不会碰我,这点我不用担心。
几天前,当阿德还能说话时,我偷听到他和苏恒钢的对话。
“爸爸,我死后一一”
“别那么说。”苏恒钢坐在他儿子的床边。前门开着,他们以为我在打水,但我其实就站在外面,能听到他们的声音。
“爸爸,求求你。我们都知道……”阿德一边咳嗽一边说:“我们都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,我很担心秀秀。她孤身一人,没有人照顾。”
“她会没事的。”
“除非你保护秀秀,否则她不会安全。”
苏恒钢听起来几乎快哭了,说道:“我当然会保护她。”
“你答应我了?”
“我答应你。秀秀会没事的,我会保护她。”
“谢一一谢谢。”阿德又咳嗽起来,上气不接下气说道:“我很高兴……很高兴……我们在一起,度过了一段时光。我从来不知道你关心……直到现在……我很高兴,很感激。”
“我一直都关心你。”苏恒钢的喃喃自语声很低,我几乎听不到他的话,也被他的真情流露惊呆了。
“我应该早点儿让你知道……早点儿让你妈知道……之前……”
谈话就这样结束了,阿德无助地剧烈咳嗽。苏恒钢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在屋里像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。
自从我无意中听到这段对话后,心里一直像压着块石头。
我相信苏恒钢答应儿子保护我是认真的,但除了我们都爱阿德,这个男人和我没有一点儿共同之处。
我不想留在土屋,不想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,也不想与其他人隔绝。
山下某个地方,肯定有更好的环境适合我。
除了和一个粗鲁冷漠的男人日复一日地生活,我一定还有某种未来。
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,甚至无法为自己制定一个计划。
到了晚餐时间,我在炉子里生起一小堆火,用三个鸡蛋和一些猪肉干煎蛋卷,加热一罐豆子,再把食物分成两盘。
饭菜准备好后,苏恒钢带着清水回到屋里。
我们俩坐在小桌子旁吃饭,苏恒钢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,还一口气喝下三杯水。
我们俩都没说话。
等我们吃完饭,屋外还有些太阳落山后的余光。
小屋里却一片漆黑,唯一的光线来自前门。
过去几个月,阳光一直刺痛阿德的眼睛,所以苏恒钢把所有的窗户都钉上纸板,连柴炉的玻璃门都被遮掩。
房子里有股潮湿的霉味,到处都是浓重的阴影,还有对阿德的回忆。
我讨厌这里,讨厌一切。
我想回家,但我再也没有家了。
苏恒钢拿起我们的盘子,把它们拿到水槽里,简单快速地清洗。然后他打开橱柜,看着里面已经快要吃光的存货。
“罐头食品快用完了。”由于阿德的时间所剩无几,苏恒钢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补充食物。
“我明天再出去看看,附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碰碰运气。”
“好吧。”我还能说什么呢?苏恒钢表现得好像我肯定会留在这里。
我不会这么做,外面一定有更合适我的地方等着我,至少是对我没有敌意的地方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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