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一片死寂,只听见壁钟的“嚓嚓”声。
年轻人们都来自优秀的混血种家族,是新一代的精英,是家族的代言人。
他们的视觉和听觉都远比人类敏锐,他们中有些人是天生的射击手,能用不戴光学瞄准具的普通军用步枪轻易命中一公里以外的目标。
但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人看清。
昂热的行动中似乎有一段时间被凭空切掉了,前一瞬间他安然端坐,后一瞬间他手中的折刀旋转,在那个消失的时间段里,他们中的一个失去了细心留了很多年、颇有艺术家气息的小胡子。
只给你一把折刀,你能用多长时间剃完一嘴小胡子?
怎么也得半分钟吧?
那么……昂热偷走了他们半分钟的时间,半分钟里一个人能刺出多少刀?
13刀应该不是问题,足够杀死他们所有人!
刺骨的寒气还留在那个失去小胡子的年轻人的喉间,他捂着脖子,粗重地喘息。
所有人的衬衣都被冷汗浸透了,他们呆坐在那里,竭力回想时间被斩断的瞬间,昂热身上爆发出的灼热的威严,那是随着血统燃烧而生的某种自发领域。
先民的传说中,屠龙者不能直视龙的眼睛,因为和这种生物的直视会摧毁任何意志不坚定者的内心,甚至毁灭他们的灵魂。
龙威!
汉高把一张手帕在冰桶里浸了浸,递给受伤的年轻人,“擦擦脸。没关系,我没期望你能够和他达成什么协议。我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风。你做得不错。”
“哦哦。”年轻人惶恐地接过手帕按在脸上,冰水混合着血一路往下流,染红了他的衬衣袖口。
“看来我们贸然提出合作有些冲动,秘党表现出相当抗拒的态度。”另一个年轻人说。
“未必,卡塞尔学院确实需要我们的帮助,仅以他们的实力,要挑战四大君主胜算太小。不过,记住这个教训,在希尔伯特·让·昂热的面前,你可以跟他谈条件、开玩笑,但别尝试挑战他的底线。”汉高转向那个受伤的年轻人。
“底线?”
“不要触犯他死去的同伴,”汉高拄着拐杖,吃力地站了起来,“昂热已经130多岁了吧?130多岁的老人,早该把棺材准备好,安详地听孙子讲故事了。可他安静地坐在我面前喝着香槟时,我却觉得他的身体紧绷着,随时会暴跳起来,就像是条捕猎前的鳄鱼。”
他拉开抽屉,摸出两柄金色的老式转轮手枪。
他卸下一颗子弹放在桌面上,0.5英寸马格努姆手枪弹。
这种子弹即便不改造也可以一枪打翻河马,而这颗子弹的头部刻有炼金武器特有的神秘花纹。
炼金转轮——“德州拂晓”。
年轻人们互相看看,知道自己对待昂热的态度太过轻率了。
汉高已经很多年没有拿出这对曾经书写混血种历史的炼金左轮了,他已是混血种中地位超卓的家族领袖,动武早已不是他的工作。
但和昂热见面时,他却时刻处在武装的状态。
“跟他对面我不能不警惕。我和他差不多年纪,可我已经老得快死了,他还生龙活虎像个年轻人。为什么?科学研究会告诉我们,人的年纪取决于内心的欲望,50多岁的电影明星看起来像小伙子一样风流倜傥容易冲动,50多岁的公司职员却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腩准备退休,因为电影明星们有更大的欲望。欲望让人年轻。”
汉高顿了顿,“昂热的欲望……是复仇。这种欲望比其他任何欲望更加生机勃勃,就像有毒植物的种子,会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大树,最后让树的阴影把人的整颗心都罩住。”
“真羡慕他的年轻啊,”汉高把玩着那对炼金转轮,轻声叹息,“还有那野火般的……欲望。”
“就这么……算了?”一个年轻人打破了沉默。
“暂时观望一阵子,我们和昂热还有谈判的基础。他和弗罗斯特·加图索不同。弗罗斯特以加图索家的高贵血统为傲,他看其他家族都是俯视,当然也不会降低身份和我们谈判。但是昂热……他只是要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向龙族复仇,为了绵延长达百年的仇恨,他可能答应任何条件。”
汉高微笑,“何况他的背后……还有弗罗斯特在逼他,我希望弗罗斯特排挤他再用力些,这样就会把昂热逼到我们这边来。”
汉高走到一侧墙边,敲了敲那块墙壁,“昂热已经走了,出来吧。”
隐藏在墙壁中的红色小门开了,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。
银灰色的西装、闪亮的皮鞋和玫瑰金的腕表,这一身的奢华和他健硕的身体搭配得恰到好处。
年轻人们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的双脚看,他的步伐坚定而落步轻柔,带着极强的韵律感。
何等充满自信的登场!
强有力地诠释了“优雅成功男人”的定位,这男人完全可以取代肖恩·康纳利去代言LV的旅行袋。
他在汉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。他踏入这间混血种家族领袖聚会的房间,如入无人之境。
汉高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,“下次能体面点出现在我面前么?”
“Prada的订制西装,Hermes的皮鞋,Zenith的手表,”客人耸耸肩,“很到位了吧?”
“你脑袋上罩着的是什么?”
“你没见过肯德基的纸袋?不会吧……”男人把一根抹了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。
男人头上罩着一个肯德基的外卖纸袋,还抠出了两只眼洞一个嘴洞。所以年轻人们只能盯着他的脚看。
“这一次是肯德基上校?前一次我们是约在一个银行见面,你脸上蒙着黑丝袜……再前一次正好是万圣节,你戴着黑武士的面具,”汉高抚额,“你到底有多爱玩?你能专业一点么?”
“专业点的伪装?你喜欢德古拉伯爵么?我跟伦敦几个著名的吸血鬼同好俱乐部有联系。”
汉高沉默了很久,倒了一杯烈性的龙舌兰酒递给客人,“其实我喜欢埃及艳后,不介意的话下次请浑身涂满金粉并且裸露着来见我。”
“想不到你一把年纪还那么重口味!”客人嘿嘿一笑,“好吧,我刚才在吃肯德基的外卖,顺手借用一下而已。现在还不是我露脸的时候吧?对你和我都没有什么好处。”
“能进这个房间的都是可信的人。”
“历史上哪一次情报泄露不是从可信的人嘴里?”
汉高一愣,“有点道理。刚才昂热说的你都听到了,我们应该相信他的话么?尤其是关于龙骨。”
“听起来他并没有隐瞒什么,他掌握着一具龙骨,本来应该有两具,但另外一具沉进三峡水库后没能打捞起来。校董会在索取这具龙骨,但是昂热没有交出去。”
“对龙骨有兴趣的人真多,”汉高笑笑,“可是除了用来炼制贤者之石,大家都不知道龙骨的真正价值何在吧?所谓‘留存着龙王的力量’,这个力量宝库如何开启?”
“如果谁都没有宝库的钥匙,就只能把宝库整个挖出来埋到自己家后院去,这样能够开启的那天自己能抢先。”
“他们下一个目标在哪里?”
男人摇摇头:“没有确切消息。不过显然执行部最近动作很频繁。最新消息是一份绝密资料刚刚从中国送到学院,不过立刻又被转送给校董会。下一个目标很可能还在中国,他们一直在推行中文教育,培养一支能够熟练使用中文的团队,不会只是为了三峡的那场行动。”
“中国?那么继续关注。”汉高点点头,“此外,我对于那个路明非很感兴趣。”
“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生,运气一直都不错,贪财好色,但女人缘好到离谱,说真的,我真怀疑他是某个后宫文男主。”
肯德基男的语气有些发酸,又拿番茄酱沾了些薯条塞进嘴里。
“他有什么特殊能力么?”汉高沉默了片刻,“昂热不可能带一个好运的屌丝过来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就是傻人有傻福呢。”
汉高摇头,“你不说就算了。”
所有人只震撼与昂热的剃刀,而忽略了路明非的巴掌,那巴掌,他隐约感觉到,哪怕是自己也避无可避。
“Tequila镇产的,纯正的蓝龙舌兰草酿造,是顶级品。”汉高把盛着细盐和柠檬片的银器皿推向男人,“试试吧。”
“早知道要喝酒我就化妆成佐罗。”男人遗憾地说,“肯德基上校有点碍事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上的嘴孔撕大,熟练地在左手虎口撒了点细盐,拈起一片柠檬,右手举杯,凝视那只蜷曲在褐色酒液中的蝴蝶幼虫,深呼吸,“真是纯爷们的酒!”
男人吮了一口柠檬,伸出舌头把细盐舔得干干净净,豪迈地一仰头。整杯龙舌兰酒入口,接着响亮有力地把那只虫子吐在银盘里。
“哇!”他舒服地扭动了一下,“就像一个火球刚刚滚进我的胃里!”
“你真有表演欲,现在变成一个球从这里滚出去吧,别忘记关门。”汉高淡淡地说,“顺便提醒你,最好换个东西遮脸,你的纸袋要裂了。”
“这怎么难得住我?”客人转动纸袋,把裂缝转到了脑后,完好无损的背面挡住了脸。
“下次见啰,汉高警长。”他起身,效仿德州警察敬了一个难看的礼,转身离去。
“砰”的一声,他撞在门柱上。
“忘记抠眼孔了……见鬼!”他嘟囔着,摸索着出去了。
汉高默默地看着窗外,开始思索把混血种的未来交付给这种二货……到底是勇气还是神经错乱。
玛莎拉蒂在高速公路上狂奔,硬顶敞篷打开。一老一少戴着墨镜,阳光和风迎着他们的脸泼洒。
“把这个交给教务委员会,他们会给你加学分。”
昂热把潦草写就的便笺递给路明非。
“这就行了?”路明非接过那张关系自己奖学金的纸头。
根本就是张便条而已,连个私章都没盖。
“这可是校长特别授权。”昂热瞥了他一眼,“我很少动用这个特权,免得校董会质疑我作为教育家的公正性。不过号称老朋友的那些家伙,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了。现在用特权怕是以后用不了喽。”
昂热看了看路明非。
“很简单,我成校长不就是了。”
路明非抓住便签,嬉笑着说道。·
“你可是我们唯一的‘S’级学员,不过当个校长还是有些难度的。”昂热笑了笑,“但我已经把你推出去了。参加这场拍卖会是你踏上混血种社交舞台的第一步,跟我去谈判是第二步,他们已经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很快全世界的混血种家族都会知道,一个新的优秀血裔出现了。他的名字就是路明非。”
路明非恍然大悟,难怪请柬上写的是他真名,不是学院懒得捏造假名,而是他们早就准备借这个机会让人知道“RicardoM.Lu”这个名字。
“混血种和龙族一样,都以血统优势自豪。每个家族都会把血统最优秀的后代介绍给大家,拥有越多的优秀血裔,家族越被尊重。我们好不容易发掘出你这个‘S’级别,当然要把你推出去,”昂热说,“就像介绍家里最美的少女上社交场一样。”
路明非颇为困惑,这老货为啥那么笃定自己的血统?
“你的‘S’级,”昂热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眼,好像明白了他在困惑什么,“是根据你父母的血统纯度确定的。”
狂奔的玛莎拉蒂忽然减速。昂热把车停在高速路边的休息区上,点燃一支新的雪茄,深深吸了一口,把烟吐向头顶湛蓝的天空。
“你对父母的记忆不多,对吧?”昂热眺望远处。
“几乎没有。”路明非有点出神,“小时候我吃百家饭长大的,后来送到叔叔家。”
“百家饭?”
“就是这家吃一顿,那家吃一顿。”
昂热点点头,“有没有怪他们?”
“还好吧,至少在互联网上捍卫浮木失败了后能够减少一些挫败感。”
路明非挠挠头。
昂热无声地笑了,“路麟城、乔薇尼,这是我们在楚子涵之前所发现的血统纯度最高的血裔……都是‘S’级。”
“不会吧?不是说很多年都没有‘S’级学生了么?”
路明非错乱了,不是哥们儿,强者浮木,从小寄宿,托付老登,接下来是不是告诉我要打伏地魔。
“哈哈,你父母在卡塞尔学院只是进修,不能算作学生,只能说是校友。而且他们的资料一直都是保密的,很少人知道。你知道一旦龙族基因的比例超过人类基因,混血种就会出现明显的‘龙化’现象,这时他们更像龙类而不是人类,换而言之,血统纯度一超过某个阈值,也就是‘临界血限’,强大的朋友就会瞬间变成强大的敌人。最初发现你父母的时候,他们对龙文表现极其强烈的共鸣,我们都很担心他们的血统纯度超过‘临界血限’。那时你还没有出生,但已经在你母亲的子宫里了,我们必须抉择是否让你出生……”
“喂!校长,过分了吧?我可是头一胎,计划生育都管不着的!”
路明非立刻抗议。
虽然毫无疑问他顺利地度过了那个危险的胚胎时期,但是想到曾有一次关于他是否应该出生的表决就让他禁不住后怕,投票的都是帮什么心黑手狠的杀胚啊!
“那是一场很严肃的表决。因为在你出生之前,即使我们最资深的血统学教授也不清楚你会不会是头龙。”
“……龙?”路明非眯了眯眼睛。
“是的,不是真正的纯血龙族,而是龙族血统极高、表现出龙类外表的混血种。我们也称之为‘龙’。通常混血种的龙血纯度不会很高,彼此之间结合,生下的孩子也都是人类形态。但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,两个龙血纯度极高的混血种结合,可能出现血统的‘纯化效应’,这个就像古埃及法老往往会娶他的姐妹为妻,因为他们都拥有高贵的皇族血统,被相信会生育更加神圣的后代。虽然在现代遗传学的角度看来这是危险的,但是确实有可能生出血统纯度突破‘临界血限’的后代。那时你将极可能表现出龙类的特征……”
“我头上有犄角……我身后有尾巴?”路明非伸手去摸自己的屁股。
昂热一愣,“你在干什么?”
“我记得我从小就有块尾椎骨比较突出……不知道是不是没长出来的尾巴什么的……”
“你能在严肃的场合不说烂话么?”
昂热摇头,“总之,从概率学上说,因为你父母的高纯血统,你确实有可能是条龙。尽管从道义上说,抹杀一个未知生命是残暴的,但是你也知道秘党一贯都不讲理……关键是我们不敢冒险让一条龙诞生下来,持支持意见和反对意见的双方战成了平手。最后你的母亲站了起来,她的发言作为一个女性而言是至高神圣的,她做那番发言的时候,女人的美震惊了全场。她说,‘这个孩子是我生命中的珍宝,如果失去他,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之后的人生。我愿在一个封闭玻璃仓内,自己独力分娩,不需要任何护士和医生的帮助。你们可以在玻璃仓外观察,如果我生下的是龙类,你们有权把母体和子体一起摧毁。’”
路明非呆呆地仰望天空,想象那个女人在那一刻绝世的美,美得让心黑手狠的男人们都低头不敢直视。
“在当时看来这是风险最低的方式,某些龙类还没脱离母体就会具有很强的行动力,甚至使用言灵。一旦他出生可能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的逃逸,而助产士会是他们攻击的第一目标,幼龙能在睁眼的瞬间杀死他们。”昂热说,“我们几乎被她的坚强和美丽说服了,这时候有个男人站起来说,‘不可以!’”
“谁那么不给面子?”路明非若有所思,如果自己是路麟城的话会怎么做?打爆卡塞尔基地?不对,如果没有实力的话……
昂热笑,“是你父亲,他说‘我会为我妻子接生,我现在开始就会练习接生技术,我的妻子绝不能孤独地生育!’他还说,‘我要一个不透明的空仓当产房,你们可以把炸弹捆在外面,远远地拿着起爆器,如果生下了龙,我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,请引爆炸弹。我可以去死……但我不可能允许其他男人旁观我妻子生孩子!’”
“我爹这事办的像我。”路明非点了点头。
昂热有些无语,好一个倒反天罡的烂话王。
路明非半躺在赛车座椅里,仰头望着天空出神,伸手好像在试探天边的云是否真实一般。
“常常都是这样,你最爱的人,你为他做了很多事,可他不知道。因为你觉得做这些都是应该的,你就忘记跟他说了。”昂热以为他在为自己的身世感伤,吐出一口烟,叹了口气,“但我们仍然不能放心,你从生下来就是个被观察的小白鼠,我们对你的观察持续了18年,出动了最优秀的观察员。”
路明非瞪圆了眼睛。什么观察员?真有这种东西曾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?难道他从小到大,背后始终跟着戴黑超穿黑色西装的神秘特务?
“他们都有伪装,有的看起来是你学校的老师,有的看起来是上门征订报刊的,有的看起来是供电局的,还有你门口的书摊老板……”
“我说那个老头怎么给我推荐《意林》呢,果然不是好货!”路明非恍然大悟。
“你是我们的希望,其他人也许认为我对你有着奇怪的包庇。但在我心里你是和凯莎、楚子涵这种优秀血裔一样,值得期待的年轻人。”昂热说,“我观察了你18年,就像……有个中文卡通叫《葫芦娃》的你看过没有?”
路明非捂脸,“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我们严肃的聊天里来了……好吧,我知道您的意思,您是种葫芦的老大爷,现在‘嘎嘣’葫芦裂了,我蹦出来了,技能是白烂和打星际,您就把我派出去打妖怪?问题是校长,您真的确定两个优秀的混血种生下来的也是优秀混血种么?”
“嗯,”昂热沉思片刻,“确实有可能是废品,比如你遗传的都是父母的垃圾基因。”
“喂……就算是事实也不要用‘废品’这种伤自尊的词好么?”
路明非抗议道。
“可你不是废品,废品的眼睛深处可不会有着那样的欲望,你就是我们期待的人啊!”昂热说,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。”
“不是能力越大后宫越大?”
路明非挥了挥手,这老货还想忽悠自己去打白工,想都别想。
“哦,我年轻时也喜欢美女,”昂热点点头,双眼迷离,好像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时间尽头,“我在剑桥的时候,人们的审美和现在不同,女生们都穿着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。我在叹息桥边捧一本诗集伪装看书,看着女生们在我面前走过,期待风吹起她们的白绸长裙,”老家伙吹出一缕轻烟,露出神往的表情,“露出她们漂亮的小腿。噢老天!棒极了!我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为那一幕活着的!”
“说的就好像你现在不喜欢美女一样,还有您这思想可比我堕落吧!”
路明非吐槽到。
“但现在她们都死了,有时候我会带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去拜访她们的墓碑。”老家伙幽幽地说。
“喂!这份深情款款和刚才的色迷迷怎么就有机地融汇在一起了?什么伤感酷老头?”
老家伙不理睬他,自顾自地讲述:“我还常回剑桥去,但那个校园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,我曾在那里就读的一切证据也都被时间抹去了。我总不能拿出当年的毕业证书,对人说我于1897年毕业于剑桥神学院,那样他们会认为我是个疯子,或者怪物。我跟人聊天说我只是个游客,年轻时很向往剑桥。一个人走在校园里,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穿着T恤和运动鞋,拿着各种手持式电子设备,他们不再讨论诗歌、宗教和艺术,而一心钻研如何去伦敦金融城里找份工作。可我留恋的那些呢?我倾慕的女生们呢?她们漂亮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呢?我们曾经在树荫下讨论雪莱诗篇的李树呢?都成了旧照片里的历史。我和年轻人们擦肩而过,就像是一个穿越了百年的孤魂。”
昂热顿了顿,“你怎么理解‘血之哀’?”
路明非一愣。
血之哀?
从没理解过,古德里安说混血种生存在人类的世界中就像迷路的羔羊般悲哀,但路明非一直觉得很扯淡。
哀什么?
因为正常人不能用言灵你能用?
太搞笑了!
简直就和贵族小姐的闺愁一样可笑。
哀个鬼啊!为什么要因为自己比别人多一些而悲哀?
这玩意不就是勾巴嘛,越长越快乐才是。
人只会因为别人有的自己没有而悲哀吧?
他以前上课看过《射雕英雄传》,一代高手黄药师看到女儿不乖,非要跟傻小子郭靖不离不弃,不禁想起死去的老婆,挥手打死两匹骏马,悲从中来,狂吟西汉大儒贾谊《鸟赋》中的名句说,“且夫天地为炉兮,造化为工;阴阳为炭兮,万物为铜。”
名头不小武功不高的二把刀侠客韩宝驹听不懂,就问他兄弟朱聪,老东西搞什么飞机?
朱聪有点文化,解释说,老东西的意思是,人这一生就是很煎熬呀,好似一个大炉子把人放在里面烤,心里很难过。
韩宝驹很不屑说,奶奶的!
老东西武功那么高,还有什么苦恼?
十个人里大概有九个会觉得韩宝驹没文化,只有路明非觉得韩宝驹说得对。
黄药师老侠那么文艺又那么容易难过,让他与韩宝驹对调一下身份,他换么?
韩宝驹神经大条又欢乐,到死都在跟好兄弟们讲义气,就是武功差点。
如果黄老侠不愿意换,就说明他的难过很虚伪。
什么高手最寂寞?孤独的人都是装腔作势,你总摆出孤独的pose那是因为你还没吃够孤独的苦,还觉得这pose蛮拉风的。
真正孤独的人从来不去想它,因为如果你已经很孤独了,又救不了自己,你所能做的只是不想。
路明非在打破枷锁前就挺孤独的,孤独到沉溺女色,孤独到对月打胶。
昂热陷入了漫长的沉思,直到雪茄烟蒂烫到了他的手。
“每一次我乘飞机越过伦敦上空时,我都会往下看,寻找康河,然后沿着康河找叹息桥……你知道叹息桥的由来么?一百年前剑桥有一条校规,违反校规的学生被罚在那座桥边思考,我们总是一边思考一边叹气。”昂热舔着牙齿,忽然笑得格外开心,“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前后矛盾?我一边感慨说剑桥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,一边说我还是很留恋它。”
“总之我确实没听懂。”路明非老老实实地承认。
“今天的剑桥对我而言只是一百年前那个剑桥的幻影,但我还会不由自主地、一次又一次地回那里去。站在那里我仍会觉得温暖,隐约闻到一百年前的气息,记忆中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又鲜明起来。”昂热轻声说,
“我没有亲人,最好的朋友都死了,在混血种中我都活到了令人悲哀的寿命。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剩下的值得留念的东西已经不多了,就算我把所有龙王都杀了又怎么样?我的剑桥还会重现么?我的朋友们还会复活么?我仰慕的女孩们还会从坟墓里跳出来,和她们同样变成枯骨的丈夫离婚来投奔我的怀抱么?穿着我最喜欢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高跟鞋?连我都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都随时间流逝了,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也太脆弱了。”
老家伙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,眼角拉出锋利的纹路,“但是!我依然不能允许龙族毁掉这一切,如果他们毁掉剑桥,我连缅怀的地方都没有了,如果他们毁掉卡塞尔学院,我就辜负了狮心会朋友们的嘱托,如果他们毁掉我暗恋过的女孩们的墓碑,我必须和他们玩命。因为我生命中最后的这些意义……虽然像是浮光中的幻影那样缥缈……但也是我人生中仅有的东西了!”他用力把雪茄烟头喷出车外,“谁敢碰我的最后一块奶油蛋糕,我怎么能不跟他们玩命?”
路明非笑了。
这老家伙……是那么一个“孤强”的男人啊!
他开着豪车、穿着订制西装、挎着美貌少妇风头很劲,像个老得离谱的花花公子,可他这股凶狠的劲头暴露出来,真如那把从不离身的折刀般慑人。
“明非,那你的理由呢?”
昂热挑了挑眉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啊,所以我们才没有high起来就去跳个楼什么的。”
“为了开后宫不够么?”
“不够!”
“我觉得够了,总不至于为了让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,要地埋不了我心,要众生都明白我的意吧,那也太中二了。”
路明非捂了捂脸,像是尴尬,又像是遮掩着深邃的欲望。
“这话有意思!以后我用了。”昂热笑了笑,宣布了这句话的归属。
“…”
路明非一想到以后说这话都会被热孝子指正,我去,这不是我们昂热校长的名言吗,记得标明出处,就感觉卡塞尔这辈子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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